白先勇的短篇

February 19, 2006 on 6:02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读罢短篇集《台北人》,明白了为什么白先勇先生会被称为“当代中国短篇小说家中的奇才”,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学写小说,要看白先勇的《台北人》。他的小说,既写实又充满诗意,几个转角,轻易就把人带入今与昔、生与死的万丈云雾之中,他的语言,冰冷中透着温暖,悲悯中带着无奈,像怒放在阴天里的杜鹃,那一抹血红,像腐烂了的希望,还未睁开眼看清楚这个世界,天地却已经回到了最初的混沌。同为旁观者,张爱玲是冷眼的,冷酷的,冷笑的,而白先勇,是悲天悯人的,却又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因为历史的长河永远都在流动,无论里面流的是什么,是脓是血是琼酿还是清水,任何令人怀念的片断只能偶尔的回顾,而不可能凝固成抓在手里的结块。

《台北人》由十四个短篇组成,虽然每一篇都是独立的故事,合成一集,却是一幅从辛亥革命到民国四五十年的历史长卷。从国民党高级军官、军官夫人、上流社会的名女,到旧上海的电影明星、歌厅红女郎,从知识分子、曾经的学生领袖,到普通的军队士兵,从商人到仆人,这些个来自社会不同阶层的主角们,都有一段在大陆或辉煌或难忘的过去,内战后逃难到台北,都拼命的想在隔海的异乡抓住这段曾经的过去,却永远只是水中捞月的徒劳。所以说,《台北人》是一部民国史,是一幅民国的大陆人在台北生存生活的众生画像。小说集的开页,白先勇先生引用了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四句诗,道尽了《台北人》中的情境和情绪。

《玉卿嫂》、《寂寞的十七岁》、《谪仙记》、《谪仙怨》和《芝加哥之死》是《台北人》短篇集以外的一些短篇小说,前两个讲的是民国时大宅门里的故事:玉卿嫂温柔顺从的外表下,是一颗拼死要把“干弟弟”锁在自己世界里的痴心;十七岁的少爷,叛逆而自卑,像一只跌落在蜘蛛网里的小虫,用力扑腾着四肢,却只是把自己越缠越紧,惶惶找不到出路;后面三篇写的则是在美国的中国人,抓不住过去,回不到从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另一群可怜的“台北人”。

上面这些短篇小说,时间空间虽然不尽相同,但基调都是悲观和绝望的,尤以《芝加哥之死》的结尾为之极:“吴汉魂,……,文学博士,……,一九六零年六月一日芝加哥大学毕业,一九六零年六月二日凌晨死于芝加哥,米歇根湖”,把这种生存的无望写到了最顶写到了最底。也许用弗洛伊德的死亡驱力理论来理解会容易些明白些:人活着为了什么?生命的终点是无一例外的死亡,生,其实是为了死,在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种求死的本能动力,在推进我们的生命。这样的调调,虽然很消极,很宿命,但却真实得容不得我们去否认它。死亡是一种生的毁灭,也是一种解脱后的生,这是白先勇先生这些短篇留给读者最大的一个启示。

No Comments yet »

RSS feed for comments on this post.

Leave a comment

XHTML: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 <strike> <strong>

Powered by WordPress with theme based on Pool theme design by Borja Fernandez.
Entries and comments feeds. Valid XHTML and CSS.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