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s blog

《玫瑰玫瑰我爱你》/《人生歌王》（王祯和）

February 1, 2007 on 10:10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玫瑰玫瑰我爱你》是《美人图》之外，王祯和在病中创作的另外一部长篇小说，俗艳的题目，一语双（三）关，它本是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被小说的主人公董斯文千挑万选出来作为吧女们迎接自越南来的美军时演唱的歌曲，而董斯文这一“神来之笔”的灵感恰恰是来自一种名为“西贡玫瑰”的性病，这个双关语的反讽之意，比《美人图》更为机巧。

小说的基本故事讲一群美国大兵要从越南到台湾的花莲度假一周，为了迎接这批美军、赚取美金，花莲市特地新建一家酒吧，从各大妓女户里招募女色，成立一个为期一周“吧女培训班” ，由中学英语教授董斯文（小说的主线人物）负责授课。“美军来度假”是故事的起因，而小说把笔墨全然集中在“吧女培训班”的筹备上，既没有写培训班成立后的“课堂”情形，也没有把吧女们如何接待美军写进去，甚至美军到底有没有来都成为疑问，这是王祯和创作这部小说的一个非常特别的切入点，把最初始、可能最不引起注意的筹备工作，作为叙述的事件主体，从事物的侧面观之，反能看到更广而丰富的全貌。

王祯和在小说时空的控制上，依照戏剧的三一率原则，“一个事件、一个时间、一个地点”，《玫瑰玫瑰我爱你》的事件是“吧女培训班”的开训典礼，时间，早晨九点到中午时分、典礼的过程，地点，教堂，高度浓缩，之外，通过回溯、倒叙、插叙的手法，叙述培训班筹备过程中发生的种种，充实完整情节的内容。

其次，必须一提的是，这本小说在人物的塑造上，明显比《美人图》成功许多。一方面，人物的群体性更多层面，董斯文代表的是假模假样、媚外可笑的知识分子，为了增加他的滑稽性，除了外型的矮墩墩、胖滚滚，像个肉球，说出来的话不是中英夹杂，就是颠三倒四、明显西化的国语，小说还给他安排了一项致命的习惯：放屁，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响的闷的，他对任何事的反应，最后都会以放屁而结束，令人哭笑不得。除了董斯文，靠脱衣舞拉选票的钱议员、“乱看病开药”的恽医生、和长得瘦瘦小小、后来去台北专帮人弄非法移民的张律师，虽然也可笼统的归为知识分子一类，但他们来自不同的职业，形象也各有差异，非知识分子里，大鼻狮、黑面李、矮仔姬和红毛大姐，是妓女户的头头，阿恨是大鼻狮的小老婆，还有以小圆圆为代表的选出来的五十名吧女，与《美人图》里航空公司单一的人物环境、小林老张小邝和其他一心奔美国的职员、两种处于截然对立面的构成群体相比，《玫瑰玫瑰我爱你》里的人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更微妙的联系，且不那么泾渭分明，每个人的性格，既有模糊重叠的部分，又要写得个性十足、无可替代，这需要对人物更精准的把握，和高超的刻画技巧。

另一方面，以喜剧的夸张、将人物小丑化，在《玫瑰玫瑰我爱你》中运用的更加自然从容。比如《美人图》里，一个主要的手段是通过人物英文名字的谐音，但用得似过滥，刻意的痕迹太重，也显呆板，在《玫瑰》里，也有英语的谐音，但不再局限于人名，并且通过其他的方式，将人物一个个描画成舞台上的丑角，比如放屁，这一日常的生理行为，经过艺术的放大，变得非常可笑，可是谁不放屁呢？每个人都会放屁，于是因屁而嘲笑董斯文的时候，是不是也更容易唤起读者的一种自嘲或自我反省呢？还有很多不拘陈规的成语新用，比如“每张椅子都老弱到需要入土为安”、“奉献箱倒是老当益壮孔武有力得很”，真是妙趣横生。以精雕细琢的刻意之工，达到拙朴稚趣的自然效果，这无疑是艺术创作上的一个更高境界。

此外，王祯和把台语（方言）、国语、日语、英语混合成他小说语言的努力，也非常重要，既反映出台湾特殊的历史现实，对保留语言的多样性，尤其是鲜活的方言，意义重大。可惜语言的障碍，自己无法在这方面获得太深入的感受。

《人生歌王》 是王祯和的另外一个中篇，最初是电影剧本，后改写成小说，以自述的口吻，结合意识流的手法，较似《老鼠捧茶请人客》的风格。出身贫寒的林小田，成为了台语当红歌星，以教唆杀人罪被起诉，逃亡躲在山中，回忆往昔。书中用字体的变化，凸现紧张的气氛或表达强烈的情感，体现王祯和在小说文字上不停止的创新和实验精神。

附：找《玫瑰》一书的图片时，不经意看到一篇龙应台的批评文章：王禎和走錯了路：評《玫瑰玫瑰我愛你》，其中一段：

王禎和製造「滑稽」，另一個方法，是以很猥褻的語調與態度來講人體的器官及某些功能。董斯文放屁的習慣、矮仔姬的乳房、張律師的「腎虧陽虛」，都被當做很好笑的事來說。第十三章中，手淫、包皮、陰莖等等，不厭其煩的重複描寫。「撒嬌」一詞的臺語發音特意寫成「塞奶」。人的肉體、器官、與功能其實都是非常自然、光明正大的東西，作者卻把它們髒化、醜化，用以逗笑。事實上，放屁有什麼可笑？翻洗包皮有什麼可恥？王禎和錯把粗話當作幽默。

对此，张大春、王德威都有不同的反驳，就不一一赘述了。不过这段气愤填膺的批评，还是让我忍不住心中暗笑（可能有些不敬，见谅），龙应台教授正中了王祯和的“圈套”，就是因为将这些本来正常的生理现象大大方方写来，却让人误以发笑、当作丑行，笑到后来发现也是在嘲笑自己，这才是讽刺小说最终追求的效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