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s blog

香港三部曲（施叔青）

March 21, 2007 on 12:27 am | In 书斋札记 | 2 Comments

《她名叫蝴蝶》《遍山洋紫荆》和《寂寞云园》构成了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以妓女黄得云的一生来写香港百年殖民史的沧桑，女性/娼妓这一特殊的性别/身份指示，蕴含着丰富的寓喻（allegory）之意，而更耐人寻味的，是黄得云与她生命中出现的几位男性的关系。

十三岁，从东莞农村被绑架到香港、卖给妓院，经过一番调教，开门接客。第一个在黄得云生命中留下烙印的男人，叫亚当·史密斯。十九世纪末，香港爆发鼠疫，担任洁净局代理帮办的亚当·史密斯，在封锁疫区房屋的时候，误闯入黄得云的妓寨，像一个“可怜的孩子”，在这个东方女性温软的躯体里，寻到暂时忘却死亡恐惧的安全。在混乱的疫情中，亚当·史密斯把黄得云接出青楼，安顿在跑马地唐楼，作了他的情妇。殖民者对纯种血统的优越感、对杂交的痛恨，令这段露水姻缘成为亚当·史密斯的梦魇，他一方面从心底鄙视这个让他堕落的女人，一方面沉沦在肉欲的欢愉中，欲罢不能。被压在史密斯/殖民者庞大身躯下的黄得云/被殖民者，仿佛在无意中颠覆了性爱里传统的主客体关系，形成反讽。（《她名叫蝴蝶》）

屈亚炳，亚当·史密斯手下的华人通译，受上司之命，给黄得云送去遣散费，结果成了黄的第二个男人，破了三十岁的童子之身，可是屈亚炳的性能力，随着新界地区被英国人强占、民族抗英的失败，雄风不再。无论黄得云试尽各种偏方妙方，他终究是个“不是男人的屈亚炳”。（《遍山洋紫荆》）

姜侠魂，黄得云在看戏时倾心的武生戏子，似乎是三部曲中唯一一个充满阳刚气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自从一夜之间戏班离开消失后，就变成了一个幽灵般的人物，神出鬼没，飘忽不定，记述他的文字，永远是传说的内容，永远缺乏确定的实证，同时，他又无处不在，出现在每一次提到的抗击殖民者的运动中，人们口中的姜侠魂，已经从一个个体，泛化成某种精神的象征，这个人物的隐喻意义也是非常的明显。

到了第三部《寂寞云园》，施叔青终于给黄得云安排了一次算是收获的爱情——贵族出身的银行大亨西恩·修洛，可却是一个欲举无能的洋人，其中所传递出的殖民主义走向末落的信息，已是再清晰不过。

以妓女隐喻殖民地/被殖民者，是文学中常用的一个意象（陈映真有一篇《永恒的大地》，以妓女比喻台湾，同出此理），从男女性别和性关系的角度，勾画殖民/被殖民者之间支配/被支配、颠覆/被颠覆的变动关系，《香港三部曲》的构思可谓精妙细密。施叔青对香港的殖民历史作了非常细致深入的考察研究，在叙述中，融入许多史料性的内容，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直指用文字重造香港历史的宏伟创作意图，但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说虚构性文本的创造意趣（originality）。虽然施叔青的文字精美绝伦，细腻无比，但广袤的历史掩盖了个体的生命，人物成为为理念服务的工具，即使是黄得云这个贯穿三部曲的主角，不够饱满的人物性格，使她的功能更像是一条引路的线索，带领读者走入一个展示香港百年殖民历史的博物馆。

在第三部里，作者创造了黄得云的曾孙女黄蝶娘一角，她继承了Great Grandma的某种媚术、周旋在香港社交圈男士群中，她最醒目的一句台词是：“我就是黄得云”。黄蝶娘，她究竟是黄得云的重生？是黄得云的影子？是黄得云，抑或不是黄得云？铁娘子摔了一跤、古堡式的云园即将拆毁，故事嘎然于此。香港将要回归，殖民地的历史从此结束，可是后殖民主义下的香港，它的主体认同将何去何从，依旧暧昧摇摆，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