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录》之后的随想

April 18, 2006 on 5:16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巴金的《随想录》共五册,收集了从1978年底开始老作家在香港报章上连载的各类短文,用作者的话说,这些随想,“它们都不高明。不过它们都是我现在的真实思想和真挚感情”。随想录的前两册,分别以《随想录》和《探索集》为题,在六十篇的短文里,作者用很多的篇幅讨论了四人帮,回忆了十年动乱中自己、家庭、友人的各种遭遇,在痛苦的回忆中,剖析自我,反省自我,有自责、自遣、自哀,还有更深刻的对那场浩劫怎样开始怎样蔓延的探索和思考。

文革的十年,是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荒唐、残酷、麻木、癫狂、兽性的十年。虽然在我们今天的历史书上,开始去承认错误,文坛上,也越来越多讲述那个年代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回忆录还是类似的纪实体裁,但好像总还是少了点什么。虽然舆论开放了,曾经受苦的人,可以安全的往外倒苦水了,但是除了苦水,在那个黑白颠倒、没有是非的年代里,是不是也有过一些违背良心出卖朋友人云亦云谎话连篇的所作所为呢?也许是为求自保,也许是为了家庭,也许是拍马奉迎,也许是为了升官发财,文革虽是场浩劫,也是一面照妖镜,折射出人灵魂最深处的丑陋与不堪。

在四人帮刚被打倒的两三年后,老作家巴金敢于直面我心、用文字对那场浩劫进行鞭挞、警醒世人不要让灾难重演,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治环境和历史经验里,这份勇敢,令人敬佩不已。在第十一篇《一棵核桃的喜剧》里,老作家用明亮的眼睛给读者指出,文革中荒唐的种种,早请示、晚汇报、忠字舞、忠字花、某某万岁、某某身体永远健康的口号,这些不是四人帮的首创,而是他们从“封建社会的破烂货”里“贩卖”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卖的这么生意兴隆,“我们不能单怪林彪,单怪‘四人帮’,我们也得责备自己!”因为“我们自己‘吃’那一套封建货色”。这是一段对文革,甚至从建国以后就开始的乱七八糟反这个反那个的运动,发生的历史根源的深刻检讨。我们说的西方社会,从1640年英国革命开始,经过了几百年的改革革命,才有了今天现代文明的局面。封建的残毒不是一句“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就可以彻底消灭干净的,去年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俄罗斯关于安葬列宁遗体的报道,也许,也是我们自己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随想录的第二册取探索之名,因为里面有五篇短文讲探索论探索,在第一篇的结尾,作者就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让不让探索,与敢不敢探索。虽然在中世纪的欧洲,也有过不少的教会扼杀探索的暴行,但是当世界的脚步已经迈进文明社会之后,像中国的作家们那般,在十年中,几乎无一例外的遭受那种“可怕而又可笑、古怪而又惨痛的经历”,确实是惊世骇俗骇人听闻的。李敖曾经讲过,知识分子的职能是反对反对再反对,这份豪迈炽热的为天下忧而忧的献身情怀,也许,是一个文人爱国爱人的最高境界吧。无所求的反对,是为了推动社会的前进和文明的发展,可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当权者眼中,很多时候,这份善良成了邪恶,这份因爱而发出的反面的声音,被当作心怀不轨另有企图,这种误解,不只是文人的悲哀,不只是长官的悲哀,甚是所有人的悲哀。在《怀念老舍同志》这篇随想里,巴金几次提到《茶馆》里那句让他记忆深刻的台词:“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来爱我呢?” 这句撕心的呐喊,读来让人心酸心痛,也心生很多的感触和感慨。

想起去年底闹得沸沸扬扬的冰点杂志停刊事件,无论那篇《现代化与历史教课书》文章里的观点对错与否、与历史事实是否相符,这些都是可以在学术的层面上进行争论辩驳的,但是,用非正常的手段,让人们禁声把杂志封杀,这种野蛮的做法,是绝对违背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的。当官的是当官的,做学问的是做学问的,用康永对台湾教育部长开炮的话说,“學者的任務就是要對社會上很多事發出他的聲音,他們發出的聲音,不一定要公平的,不一定要客觀的,他們是教授學者,他們有他們的立場,可是你是政府官員,你實在不必用情緒化的字眼,做官的人應該聽多方意見就好了,不需要跟人對罵,我覺得比較是修養上的問題。” 可怜的是,在内地的环境里,不仅仅是,当官的要二五八万的指手画脚的修养问题,更是搬出了最强权的政治禁令,一纸勒令,就把杂志停刊,这大概是在五六十年代国民党统治下的台湾才会发生的事情吧,虽然确实,在台湾现代的历史上,有过这样的白色恐怖,李敖、柏杨、很多进步刊物的编辑作者遭受牢狱之灾,但是,终究基本成为了台湾过去的历史,而内地呢?

汉学家史景迁在《追求现代中国》的中文版序里写道:“臺灣的故事凸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國人依然在規避類似臺灣所做的變革,尤其是別具意義的民主制度變革。” 这句旁观者清的透彻之言,是当局者迷,还是当局者自欺欺人的故意回避,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时间类比,巴金在第八篇随想《“长官意志”》里面提出质问:为什么在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三十年代的上海,出现了文艺活跃的局面,……,而在“四害”横行的时期(六七十年代),文艺圈中却只有“一花”独放、一片空白,……?联系去年的冰点事件,作一个非常不恰当的论断,谁比谁,好像总是落后了那三四十年,为何?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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