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李安《色,戒》

October 12, 2007 on 9:15 pm | In 影音杂陈 | No Comments

个人觉得,《色,戒》是李安迄今最好的一部作品,摆脱掉原来的自己。关于这个电影,写的文章大概已经成山成海,仅乱弹些其中的点滴。总体而言,叙事流畅,前后的照应,安排细密,将原著里的心理独白安插到情节的对话里,改编得自然不留痕迹,把张爱玲藏得很深的玄机解开来,却不失含蓄微妙的意韵。李安说,通过《色,戒》,也是让现在的年轻人看到日据时代的上海是个什么样子,确实,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出色。

一开场,狼狗,望远镜,监视,寥寥几个镜头,勾勒出沦陷区肃杀的空气。

第二次床戏,门外,特写狼狗锐利警觉的眼神,让人感到不安、恐惧。

对比,易家后门的白色卷毛狗。

电影院美国片中间插播“中华电影股份有限公司”(被日伪政府收买)日本人制作、鼓吹“大东亚共荣圈”的国策电影,学校教授日语课,软性的殖民政策。

十里洋场,街边成排的外国店名,咖啡店里的外国侍应生,印度人开的首饰店。

沦陷区人的精神状态(国破家忙的隐痛,看不到抗战前途的彷徨,但还得活着):站在街头无所事事的外国人,眼角下垂、表情木然,上海百姓一大早排队买米,王的舅妈与邻里打麻将,消磨时间。

天涯歌女:电影《马路天使》的插曲,歌词原本隐晦反映东北沦陷,人们北望家山、思念故乡的悲伤。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沦陷在日军的铁蹄下,王佳芝的演唱,激发出共鸣。

打麻将:易先生连打两个七筒,第一个,麦太太要吃,却被易太太碰去,易先生故意又放一个给麦太太(情场老手,如此明目张胆,不把易太太放在眼里,是挑逗,更是挑衅)

太太们提到易先生升官,易太太摸到红中,胡了一把大牌

麻将桌上虎视眈眈的马太太,反衬王佳芝危险的处境与惶恐

麦太太与易先生在香港第一次单独吃饭,互相试探、引诱的对话,你一枪、我一箭的来回,刀光剑影。

接下来要扮情妇,怎么办?原来大家已经想好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情色与政治,女人沦为当中最可怜的牺牲品。

性爱将两个人之间的较量推向高潮,第一场,王佳芝嘴角一丝笑意,勾引成功,第二场,易用身体的交媾钻入她的心,同时也在交出自己,第三场,王用枕头盖住易的眼睛,让对黑暗的恐惧(易先生不看电影,因为怕黑的地方)来攻破易的心防,暴力悲剧。

钻戒的两步曲处理,对信封本意的揣测与结果证明的反差,铺垫了王佳芝的矛盾挣扎,最后放走易先生不是简单的一念之差,与其说爱情,不如说是心软。

一介弱质女流,母亲去世,父亲去英再婚,只有她,被弃在这个动荡的乱世,必须找一点抓得住的东西。不能去英国(和张爱玲自己的经历相似),回到上海,和邝在茶楼,王说,生活空了,唯一剩的是能读点书,即使必须上日语课。她有一点点爱国心,但没有国仇家恨的意识。一边是组织的任务,一边是她的猎物,组织把她当成利用的工具,猎物对她卸下心防。

两次茶杯上留下的口红印,女性特征。

为虎作伥:大学生犯下杀人后,被重庆方面的人发觉,只好不再读书,加入地下工作,为重庆方面卖命,包括本来想趁打仗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赖秀金,隐含要挟被迫的因素。

负责的老吴,妻儿被杀,内心的痛苦、压抑和扭曲。烧去王给父亲的信,显见所谓“事成后送她去英国”也是骗人的谎言,让王随时带着毒药,暴露身份就自行了断,可是最后,王拿着药丸想到吴的话,恰恰没有这么做,也是一种不服的反抗。要忠于组织、领导、国家,就是没有自己。

易先生在日本店里说,“他更知道怎么做个娼妓”。他的秘书一直怀疑麦太太的身分,暗中调查,未禀告易,去易家取走王的东西,并进了易的书房,最后一幕,坐在床边的易先生,发现自己不过也是板上之肉,惶惶度日的笼中之鸟,更添恐惧。

香港姓曹的,也不是甘心为易卖命,易回上海,没带他走,于是来勒索学生,人为财死。

乱世里,前途渺茫,看不到未来,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各有所图,折射出人自私投机的丑陋本性。

凯斯令咖啡馆出来,借马路上慌张穿梭的车流,表现王的心情。

踩着的三轮车上,三色小风车飞快的转动,飘逸流动的拍摄手法,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本片子里见过。

采石场,黑暗,深渊,跌坠,失重。

李安说,是时候去碰一些我们明知存在、但一直不敢去触碰的东西,好像走到月球的背面。

1936年吴永刚(导演《神女》,阮玲玉的代表作,中国无声电影的经典片)谈电影《浪淘沙》的创作意图:“人类的历史是用血写成的。但人与人之间原无所谓仇恨,只因为要求生存,彼此掠夺着,仇杀着,以至于民族与民族间战争着!这类的悲剧从原始洪荒时期一直不断的继续着。现代社会的经济组织更复杂,眼看着大规模的屠杀就要开始了。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的谅解,永远是彼此的掠夺着,仇杀着,战争着,人与人的仇恨,写成了人类的血的记录!”

这个电影被当时评论界批评为“退后”,有历史环境的因素。七十年后,不知道李安是否看过这段叙述,但从《色,戒》里,我读出这样一种人的悲剧性,个体生命沦为时代的伥鬼,留下的是一页页痛的历史。而记忆,若只是为了把昨日之伤痛变成今日之恨意,那么人,何时才能走出这个悲剧的轮回?

暂时想到这么多,这个电影值得再看几遍,有了新感受再说吧。

补充一点关于第一段床戏的想法,在威尼斯的访问里,李安和梁朝伟提到,易冲上去一把抓住王的头发那个动作,好像是Tony的临场发挥,他(作为易先生)说当时自己的心理独白是,“三年不见,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看过电影有所理解。

易 先生对王佳芝的感觉很是微妙复杂。第一次伞下对望,王佳芝眼神里的躲闪羞涩,相信让易有一种新鲜感,在家里那群世故俗气的牌桌太太身上看不到的,于是公事 不干了,回去打麻将。麻将桌上,故意放炮,王佳芝笨拙的留下电话号码,易都看在眼里,明白得很。吸引易的,也正是王佳芝身上这点innocence。

三年后,在旅馆再次单独相对,王佳芝做出一串风尘女子的挑逗动作,让易极度反感,因为这不是他想要在王佳芝身上得到的,心理落差和强烈的厌恶,演变成sm的性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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