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哀,全是哀的《草鞋权贵》

January 6, 2006 on 1:05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草鞋权贵》(严歌苓),一个从农村来到北京做小保姆的少女霜降,受雇于一个高级将官的家庭——程家大院,通过自己与程家三个男人——程将军、第六个儿子四星(犯下走私军火贩卖国家情报等罪被老头子从监狱保出来紧闭在家中服刑)、最小的儿子大江(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博士毕业,梦想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军事家,一次意外的事故炸伤了一条腿,落下残疾)——极其复杂无法定义的关系,亲眼目睹了一个特殊权贵家庭的衰落,和红衙门内一群荒唐人的荒唐人生。

最初看到标题和故事简介时,并不太懂所谓的“草鞋权贵”究竟是说一种什么样状态的人群,一页一页读下去,会越来越觉得这个陌生词的贴切和讽刺。从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活到了新中国的程将军,在二十岁前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在无法想象的贫穷中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凭着一身莽胆和顽强的生命力,带着一个满是枪眼疤痕却依旧壮硕的背脊,在新的国家机器中得到了属于他的权力和福利。曾经的功绩,现今的地位,使得这位被历史从草鞋中挑选出来的新权贵更增了几分唯我独尊和颐指气使的霸道,他可以命令法律把他的儿子从监狱放出来,他可以命令公安局把曾经的儿媳以与外国人通奸的罪名抓起来,他可以命令拆除隔壁的幼儿园为了扩建自家的泳池,相比之下,他对小保姆霜降的命令,例如,坐在他的大腿上研墨,在他房间的私人卫生间里洗澡并当着他的面出浴,真是非常的微不足道。他是曾经的大英雄,却在后来成了一个恶霸式的人物,人们可以控诉他成为权贵之后的独裁专横恶劣下作,但绝对不可以因此去否认他过去的功勋,因为在攻城退敌生死存亡之间,他不可能预知挡住的这颗子弹会给以后的他带来什么荣华富贵,除了伤痕,甚至可能带走他的生命。对这样一个人生被分裂成两个极端的老人家,作者的描述中,没有赞,没有骂,只有哀和怜悯。

故事中另一个流氓恶棍式的人物——第五个儿子淮海在一次高干子弟的严打中落入了法网,是因为他作恶多端,更是因为老头子已经失势,声望虽大实权却早已被抽空,把这样的人物拿来开刀平民愤是最合适不过的,可能还会打一巴掌给一块小糖,重判一个儿子,然后给大义灭亲的老头子几个副这个副那个的头衔。在这幕转移大众注意力的大戏下,淮海成了一个可恨可怜可悲可哀的牺牲品。

程家大院的结局自然是人烟散尽,死的死,走的走,逃的逃。五年后,并没有成为第一代现代化军事家的程大江,转业回到了北京,他的下一份工作很可能是某私营老板的翻译。曾经壮志成成要离开父亲草鞋权贵阴荫的大江,并没有如愿的通过自己的学识和基层的实践,成为新的非草鞋权贵,倒是成了新的钱权贵下面的一个打工者。而这群麻将桌旁的钱贵族,真的是代替了草鞋权贵的新主流权贵?还只不过是换了一幅新面孔的草鞋权贵呢?故事尾声的答案依旧是哀。

历史的轨迹有时因为意外的暴力而断裂或改道,就像一条DNA上的某个基因发生了突变,有可能导致某种不知名或者不可治愈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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