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之生生死死

February 3, 2006 on 3:53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先死后生”,这是一个曾经在清宫伺候老佛爷、民国间在雍和宫内某间小屋与猫相伴至死的王太监为三个在天桥卖艺为生的小孩:怀玉、志高、丹丹,占卜出的冥冥之命。七年之后,已是北平当红武生的怀玉随师傅和戏班南下上海,成了上海滩第一武生,却抵不住美色的诱惑,搭上大亨金啸风的女人,电影界第一女明星段娉婷,在海上沉沦;为爱追到上海的丹丹,为了报复,成为金啸风的女人,卖了身卖了爱情,也卖掉了一生;留在北平的志高,没有等到丹丹的回来,没有成为像怀玉般的名角,只是安安分分的唱戏,将来成家生子,在乱世中求一份平静的生。三个人的爱恨纠结,最后都应了王公公的另一幅卦:将来的那个人,不是心中的那个人。

这就是李碧华《生死桥》的故事,讲述了乱世中三个戏子的生生死死的分明的故事,没有眼泪,因为流出来的是血,鲜红的血,陈年的血,在飘雪的冬日里凝结成块,来年开春暖烘烘的日光下,也许会融化开,结疤的伤口重新裂开来,经年反复,伤口的痛已不再是痛,而变成了一种冷漠,看似无情,实则只是把那段情封存了起来,直到生死桥上把情关打开,把情留在尘世,把无情带到彼岸。大上海的灯红酒绿,梨园戏台的锣鼓喧天,这一番浮华在作者淋漓的描述下像一团炽热的火,可燃得虽旺,里面的人心却因为失爱而冰冷的刺骨,这是《生死桥》最大的魅力之一。作者用一种旁观者看戏的神情和清醒的语言,把三个人的爱恨情仇说给读者,也说给故事里的每个人。习惯了听别人的故事,看别人演的戏,却忘了看自己的人生,把台上的戏带到台下的生活里,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中的人又怎会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呢?

《生死桥》的故事虽然发生在民国二三十年,外敌入侵、国不将国的大动荡期,全国上下涌动着抗日的激情,可是这个乱世对怀玉、志高、丹丹来说,就像发生在戏外,小说中虽然有几处着墨,但只是蜻蜓点水。有一处学生要求抗日的游行队伍和大户人家出殡的队伍先后出场,从小识字不多的怀玉和丹丹对学生们散发的传单只能认出个只字片词来,警察来了,标语倒了,学生散了,就都没了,倒是在后面送葬的队伍中撒纸钱的绝活儿让两个年轻人觉得更有瞧头,还遇上了在里面喊嗓子的志高,更多了一份兄弟江湖偶遇的温情。所以,小说每章的标题里虽然都有明确的民国纪年、地点和季节,但实际上,里面发生的故事和这个年代没有太大的关系,倒是四季的交替和上海北平两地的交错平行,暗示着三个人命运的变迁。 所以,《生死桥》不是乱世的悲剧,不是时代的缩影,而是人世间不断重复的一种命运,像春秋的轮回,像夏冬的永恒。

《生死桥》虽是一个悲剧的故事,但小说里读不出任何的同情和怜悯,这种李碧华式的悲情、绝情和无情,是她小说最大的杀手锏,像《霸王别姬》,像《胭脂扣》。无论是最后失明永远生活在黑暗里的怀玉,还是堕落染上梅毒最后自杀的丹丹,都不需要眼泪的悼念,如同先死后生终有福的志高,也不需要无谓的庆幸。生死是一种安排,上苍也好,宿命也好,命运像一杯醇厚的红酒,流着血的颜色,抿一口,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辣辣的,喝下去,胃里开始热起来,火开始烧起来,开始晕了,懵了,慢慢的,醉了,睡了,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已不知是何世,眼泪已都留在了那个沉睡的梦里,这就是《生死桥》的故事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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