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s blog

从金刚，一场乱哄哄的闹剧想开去

March 17, 2006 on 9:17 pm | In 蛰居琐话 | No Comments

有人说，金刚和女演员安之间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也许吧。当安躺在金刚雄伟的臂弯里，看夕阳西下的那刻，确实是一幅和谐宁静的爱情画面；当安被抓在金刚的手掌里，随金刚庞大的身躯，在纽约的冰面上享受优美的晕眩时，确实很有几分美女与野兽的浪漫爱情打动人心。但是，安和作家杰克在驶往Skull Island的船上的眉目传情，当船撞上礁石那刻两人泰坦尼克式的拥抱，还有最后金刚被射杀后，奋勇的杰克和安在帝国大厦楼顶的深情相拥，这些，是不是爱情呢？如果是，那么，安和金刚之间，就不是美女与野兽的童话，而是一出金刚单恋未果的悲剧了，可是，一只在原始丛林生活了百年千年、从未踏入人间过的猩猩，他知道什么是爱情吗？是的，他应该知道，因为既然人已经开始越来越不知道爱情，所以，必须或者只能把爱情寄望于人类的远祖猩猩了，殊不知，也许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呢，猩猩真得可以拯救我们的爱情吗？不过，混乱的肥皂剧般的爱情，并不算电影金刚的致命伤，该片最大的问题在于它陷入了一个征服与被征服的文明怪圈，不知所云。金刚在情节安排上，有两个很明显的讽刺点，第一，一个对电影野心勃勃却不太得志、有些神经质、甚乎有些许邪恶的导演，孤注一掷的来到一座充满神秘、死亡之说的无人之岛，企图用电影这种大工业生产模式下发展起来的艺术形式，把原始丛林的面貌带回城市、带回纽约，结果失败；第二，虽然影片拍摄失败，但是，借用人类工业文明下的各种手段，这位导演把金刚——这个来自原始森林的世界第八大奇迹——直接运回了纽约，结果，金刚在剧院挣脱枷锁，走上大街，摧毁楼房，掀翻车辆，文明之城纽约陷入混乱和瘫痪。

第一个讽刺点主要发生在岛上，每次人兽大战生死存亡的时刻，那个神经的导演总是不忘摄像，不忘把这些独一无二的画面带回纽约卖个好价钱。当这个疯狂的导演，在电影和他人生命之间选择胶片时，本来，这个非人性的举动是可以很好的表达工业文明和人性之间的冲突，具有很强的反讽效果，但是同时，金刚这个电影本身，在描写岛上发生的故事时，加入了很多与情节发展关系不大的闹哄哄的特技场面，把一个本来两个小时就能演明白的电影，拖沓到三个小时，而因为这些无关不必要的加入，让本来明白的主题陷入了迷糊。

很明显，故事从安被抓去祭祀落入金刚手中、剧组和船员上岛寻人这里开始，分成两条基本不相关的线索往下发展，一条是安如何想逃脱金刚，在丛林中遭遇其它猛兽，金刚为救安，与猛兽搏斗，使安从开始对金刚的极度恐惧，到慢慢相信善良的金刚其实并不会伤害自己；另一条线索是剧组人员和船员们在寻安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险境，这中间发生的，比如人与恐龙的大追逐，比如沼泽地遭到不知名的大爬虫大怪兽袭击，这些情节，没有任何和安、或者和金刚的互动，除了恢宏的画面，除了精良的电脑特技，对故事发展的本身来说，似乎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样的为特技而特技，隐约中，难道不是透着几分对当代电影中越来越无所不能的特技制作的炫耀和得意吗？而这种对技术的盲目追崇，反过来，是对影片本身要表达的所谓人性的最大讽刺。

如果说那位神经质的导演，还有几分深入实际的精神，或者因为囿于当时不太发达的电影技术，必须涉险无人岛，这样拍出来的电影画面还让人有几分实在的感觉，那么今天，借人工搭的摄影棚或者用电脑制作出来的大场景、大画面，也许连这仅有的一点点真也不留了。发达的影像技术，本来是为了让我们通过画面去到一些我们去不到的地方，看到一些可能看不到的风景，又或者把本来只存在于我们天马行空的想象中的画面，转变成银幕上具体的图像，让人可以更形象的去感受去体验这种想象带来的力量。但是，当一项技术不再是为内容服务，而只为显摆自己有多高明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本来意义。

第二个讽刺的表达就更有点匪夷所思。金刚被从Skull Island带回纽约，后虽挣脱了剧院的枷锁，爬上帝国大厦的楼顶，却还是被直升机射杀而死。两次都是金刚用原始的蛮力抗争人类文明的武器，结果都是失败。这样的悲剧，究竟是为了指控人类的残暴还是宣扬文明的胜利，坦白说，还真有点搞不清。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当金刚艰难的爬上帝国大厦，在楼顶站起身来拍着胸脯怒吼的时候，那根本是一种荒谬，一种文明的荒谬。如果说这是一种原始对人类文明蔑视和反抗的表现，那么结果呢？楼顶那一狭小的立足之地几乎容不下金刚庞大的身躯，显然，这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也不是他需要占领征服的王国；如果说是一种寻高的本能使在城市中迷路的金刚站到了帝国大厦这个错误的地方，那么面对那些它完全陌生的高楼大桥和隆隆的直升机，那个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怒吼捶胸，似乎更难理解了。怎么，这个从原始荒岛上走来的猩猩，竟那么快，染上了人类好胜的习气。

虽然说，电影是把金刚作为原始的一个代表，放在人类文明的对立面，试图用金刚的抗争和死亡来凸现文明越来越脱离人性的变异和扭曲，可同时，却又陷入了一个人类文明本身的征服与被征服的怪圈。无论是人用强大的炮火打穿金刚结实的肉体，还是金刚用强壮的四肢摧毁人类钢筋水泥的建筑，文明的错误不是也不可能依靠另一种外来力量的侵入来扭转，征服抑或被征服，都不是出路，不过是从这个困境走入另一个困境罢了。

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里曾指出，There is no progress in Art, only changing ideas and requirements（艺术里，没有所谓的进步，只有不断变化着的观念和要求）。不确切地说，我们是在进化论“意识形态”下成长起来的一群人类，从工业革命到科技革命，“进步”一词在我们的大脑中深深扎根，于是我们习惯用高低上下去判断周围的事物。也许在科学技术领域，确实有新的高一级的技术替代落后一级的旧技术的进化过程，但对于艺术，这不成立，同样，对文明，仅仅用进化论的观点来诠释，也是很片面的。我们可以说，机器化的农业耕作比用牛拉犁的古老耕田法更有效率，产量更高，所以更先进，但这不等于，资本主义的文明就一定高于封建社会的文明，就一定应该把封建文明全全替代了，人类社会就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人类的文明不仅仅是科技的文明，还有更重要的文化，而文化的发展，绝不仅是从奔腾三到奔腾四那么简单线性的更新，而是一个复杂的传承和包容的过程。白先勇先生不止一次的在他的文章和讲演中提到中国文化的危机，其症结在于一直理不清古、今、中、外的关系，处于混乱的状态。从闭关自守的盲目自大，到鸦片战争，被西方人的炮火轰开国门，为求振兴，有识之士提出“西学东渐”，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正面的，学到了欧美先进的科学技术，负面的，被西方的科技文明蒙蔽了眼睛，冲昏了头脑，把科技之外的其他种种一古脑儿往里搬，甚至不惜把自身的文化传统砸得干干净净，从五四运动的打倒孔教，到新中国成立后的破四旧、再到后来见什么砸什么的文化大革命，几千年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和文物遗迹几乎被破坏殆尽，以为这样就有足够的空间来发展新文化建设新文明，实际上，只是一场没搞清传承和融合的闹剧。

没有继承的源，何来发展的枝？一棵被砍断了根的树，无论给它浇灌再好的养料，也是不可能发出新芽、长出新叶的。小说《冬夜》里，两位曾经是五四运动主力的老教授，在临退休之际苦笑的自嘲，“从前我们不是拼命提倡‘赛先生’吗？现在‘赛先生’差点把我们的饭碗都抢跑了。”这句玩笑话苍凉而警醒。要走出华夏文明的困境，不是简单的把因特网移植过来、把IMB收购过来、或者飞几个神六神七上天就可以搞定的，更需要在文化上，理顺古、今、中、外的关系，实现中西文化的融合和古今文化的传承，才是真的出路，否则，可能只会像金刚那样，不过是闹剧过后，从一个困境进入另一个困境而已。

PS:其实对电影金刚以前已经罗嗦过一次，后来看到国内对金刚的好评热潮，甚至有大标题写，无极70块，金刚就应该700块，这太荒谬了。金刚除了够大片、特技够多，实在看不出是个有什么内涵的影片，而且故事讲述得也很拙劣，甚至矛盾，以前我们批评张艺谋的上两个大片不会讲故事，金刚似乎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实在不明白国内票房对它的狂热，更有什么东方比西方更耀眼的荒唐新闻，难道就因为它是个从好莱坞引进的大片么？谦虚是我们传统的美德，对外来文化的开放和兼容并蓄，是值得提倡的，但一旦变成了妄自菲薄、甚至丧失了自我的判断力和鉴赏力，那么只会继续加重我们文化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