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s blog

Kazuo Ishguro: Nocturnes

December 2, 2009 on 11:47 a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黄昏下的夜曲

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Kazuo Ishguro）以《长日将尽》（The Remains of the Days）荣获英语文学布克奖，享誉文坛。可人们也许不知道，写作并不是他的第一理想。少年时，他的志向是写歌，做一名创作型歌手。在《巴黎评论》（Paris Review）的访谈中，他提到自己与音乐的渊源。五岁弹钢琴，十一岁迷上流行音乐，十五岁开始玩吉他，迷恋摇滚乐，尝试自己写歌，给唱片公司寄过自己录的Demo带。虽然这个音乐家的梦想没有完全实现，但也许不难发现，在石黑一雄以往的几部长篇作品中，无论是《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Hills）里回忆与现实缠绕所构成的氤氲氛围，还是《长日将尽》里管家回忆中流露的淡淡哀愁，隽永的文字底下，始终流淌着一种轻柔隐约的音乐性。

与上一部作品《别让我走》（Never Let Me Go）相隔四年，石黑一雄推出了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夜曲：五个音乐与黄昏的故事》（Nocturnes：Five Stories of Music and Nightfall）。在这本短篇集里，音乐被摆到最醒目的位置。五篇故事，均与音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威尼斯，一位露天咖啡座的吉他手，在圣马可广场见到母亲的偶像、昔日红极一时的美国歌星；伦敦，大学时的好友数年后重逢，曾经因共同喜欢美国老歌而发展出的坚固友情，如今失去了最关键的那一环──音乐；英国乡间，在姐姐咖啡馆一边打工、一边潜心写歌的音乐系学生，偶遇一对貌合神离的音乐家老夫妇；洛杉矶，郁郁不得志的爵士乐手，为改变星途，接受整容手术；威尼斯，年轻的大提琴手，遇到一位神秘的指导老师，势要挖掘他没被污染的天赋。

石黑一雄的小说擅长营造氛围和情绪，《夜曲》也不例外。首篇《低吟者》（Crooner）的基调沉静忧伤，夜幕下的水城，过气的红歌星在刚朵拉上，对着妻子房间的窗户放歌，动人的歌声原来不是为了挽回让人以为出现危机的婚姻，结局出人意料。第二篇《不论下雨或天晴》（Come Rain or Come Shine）里，开始出现荒诞的因子。重返伦敦的男主人公，不小心在好友家偷看了好友的记事本，并在一时情急之下，撕坏了其中几页。好友的丈夫建议他把客厅伪装成遭狗入侵的样子，掩盖“罪行”。为达到逼真的效果，“我四肢着地，低下头，盯着那本杂志，用牙齿咬入书页。……我打开第二本掉下的杂志，翻到中间处，开始重复那个过程。”担心友谊破裂的焦虑，演变成彻底的闹剧，让人忍俊不已的同时，感到隐隐的悲哀。

《马文山》（Malvern Hills）一篇，山间清新的空气与闲适的景致，使它像乐曲中间的一段间奏，然后转入全书最长的一篇《夜曲》（Nocturne），故事再度变得荒诞不经，蒙上一层超现实的色彩。事业不顺的萨克斯管乐手，妻子离他而去，但妻子的新男友愿意慷慨出资，让他进行变脸手术。术后，他被安置在比弗利山庄某酒店房间里休养，隔壁住的是另一位做完整容的好莱坞女星（就是首篇中刚刚与男歌星离异的妻子）。深夜，两个脸上缠满绷带的人走出房间，摸黑来到第二天即将举行音乐颁奖礼的会场，慌乱中把一座奖杯塞进火鸡肚里。乐手为取出奖杯，结果把自己的手也卡在里面，更尴尬的是，舞台的幕布此时拉开，他就这样站在台上。

最后一篇《大提琴手》（Cellists），回到水城游人如织的广场。自诩大提琴演奏家的女子，从未打开过自己的琴盒，接受她指导的年轻人，心觉蹊跷，却甘愿配合这场师生演出。谜一般的氛围，如朦胧的暮色，笼罩在迟迟没有道破的真相上。

在这些围绕音乐展开的故事里，主人公困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挣扎，找不到出口。失去的辉煌，未尽的梦想，挥之不去的是人生的无奈与落寞，以不同的方式呈现。怀旧的浪漫，迷离的愁绪，难言的隐秘，乃至荒诞的滑稽剧，谱成一首低回婉转的乐曲。音乐是人物的身份，是情节的纽带。五个短篇中，叙述者都是第一人称“我”，故事的地点，从威尼斯回到威尼斯，故事的高潮多发生在黄昏或夜里，故事里的音乐，从首篇里“一个下午演奏九遍《教父》的电影原声乐”到末篇开头“这是中午以来，我们第三次演奏《教父》的主题曲”，这种重复绝非偶然或冗赘，而像一首歌曲中某些反复吟咏的旋律，故事与故事之间因某些微妙隐晦的联系，构成内在的呼应和整体性。诚如作者本人在采访中强调的，《夜曲》并非简单的短篇作品合集，从开始写到结束，“我一气呵成”，它是一本不可分割的书，“但又不是长篇小说”，“也许说它像一张音乐专辑更合适，有时，你不会想把其中一首拿出来当作单曲发行。”

（《书城》1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