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s blog

沉在水底的回忆

July 31, 2011 on 11:46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荣获今年最佳短篇小说奖（The Story Prize）的美国作家安东尼·杜尔（Anthony Doerr）的短篇集《记忆墙》（Memory Wall）里有一篇让人印象尤深的故事《非武装军事区》，里面写到一位垂垂老矣的祖父，他从未对家人讲起过自己在朝鲜战场上的经历，而且也已不再可能有追忆的机会，因为他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这番简短的描述令人唏嘘喟叹。不无巧合的是，加拿大女作家约翰娜·斯基伯瑞德（Johanna Skibsrud）在她的首部长篇作《感伤主义者》（The Sentimentalists）里，亦塑造了一个类似的对战争缄口不言的主人公。

拿破仑·哈斯凯尔是一位参加过越战的美军士兵，他一生浑浑噩噩，疏于照顾家庭，缺乏责任感，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堪忍受的妻子在离开他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不能永远拿战争作解释。”可事实上，她的妻儿并不知道在越南到底发生了什么，拿破仑对那段过往只字不提。

小说一开始，拿破仑两个已成年的女儿决定将嗜酒成性、无力照顾自己的父亲从北达科他州送往加拿大，去与一位名叫亨利的老鳏夫同住。亨利与哈斯凯尔一家人有着多年的交情，自女儿儿时起，她们每年夏天都会去亨利位于渥太华卡萨布兰卡镇的政府屋度假，但父亲与亨利的友谊却一直是个谜，只知道亨利的儿子欧文是拿破仑在越战中身亡的战友，从战场上归来后，拿破仑花了很长时间找寻欧文的父亲，但没有人了解他这么做的动机，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与亨利建立起如此长久亲密的关系，这个悬念贯穿整本小说。

当拿破仑在加拿大安顿下后不久，其中一个女儿，即故事的叙述者，与男友的恋情出现危机，带着受伤的心逃到卡萨布兰卡，与父亲和亨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给她提供了一个解开父亲过去之谜的契机。

卡萨布兰卡是个似存在又并不存在的小镇，那儿本有十来户人家，后因兴建水坝，原来的村庄被淹没，政府在附近建了新屋，安置这些人家。在小说的前半部分，作者耐心铺垫了一段亨利的故事。他从小随父亲四处迁移，最后回到故乡卡萨布兰卡落脚，结婚生子，祖孙三代一块住在古老的祖屋里。当建水坝的消息传来、他们不得不再度面临搬家时，亨利的父亲带着孙子欧文在花园里自筑堤坝，企图阻挡洪流。

亨利如今所住的政府屋与村庄遭淹后形成的人工湖咫尺相望。拿破仑的女儿（叙述者）偶尔到湖上划船，总是不由的怀想起水底那一隅亨利的旧家。直到有一晚，她终于向父亲问起了越战的事。可此时的父亲已近肺癌晚期，吗啡与酒精模糊了他的神智，他的回忆破碎凌乱，拚不出一幅完整清晰的图画。小说尾声是一份近三十页的法庭证词，是昔日拿破仑就战争中的一次事故接受主询问（Direct Examination）时留下的。不过，即便透过这最直接明了的实录档案，事情的原貌依旧含混暧昧。拿破仑与越战的故事随着他的过世而湮灭，未解的谜团被定格在无解。对于倾向追求答案与真相的读者而言，这或许是个令人失望的结尾。

《感伤主义者》探讨战争的创伤与回忆。被淹没的卡萨布兰卡具有鲜明的隐喻色彩，往事在岁月与意识的冲刷下，犹如沉入水底的村庄，人漂流在时间的河面上，搜寻倾听，而回忆终究没有浮出水面。

约翰娜·斯基伯瑞德是一位年轻的诗人作家，除了小说《感伤主义者》外，还出版过两本诗集。她目前正在蒙特利尔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感伤主义者》是她就读于康哥迪亚大学（Concordia University）创意写作班时的硕士毕业论文，2008年底由加拿大一家规模甚小的独立出版社Gaspereau Press出版，首印只有八百册，卖出了几百本。但到2010年，当加拿大吉勒文学奖（Scotiabank Giller Prize，历年的获奖者有艾丽丝·门罗、玛格丽特·伍德、迈克尔·翁达杰等）的桂冠落在《感伤主义者》上时，这本之前悄无声息的小说顿时变成大热，不仅创造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1999年以来第一次颁奖给一部处女作的轰动，连该书的出版商也成为关注的焦点。

Gaspereau Press是加拿大仅有的几家仍自行装帧印刷图书的出版社之一，当吉勒文学奖的结果揭晓后，激增的市场需求让人力有限的Gaspereau Press在短时间内应接不暇，但他们仍坚持兼顾其他既定的业务，一位合伙人淡定的说，“书只要卖出去我们就会尽快加印。我知道这引起很多讨论，但过一年，这些就烟消云散了，我们会继续出版好书，读者会继续期待我们的好书。这是我们所做的。”同时，在纷至的订单中，他们首先集中向独立书店供货。如此姿态，无异是出版界的一则佳话。

（for《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