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和《灵山》

November 18, 2006 on 5:34 pm | In 书斋札记 | No Comments

在东亚图书馆的书架上,看到一本高行健的水墨画画册《另一种美学》,十六开的大开本,特别突出。

五十多页的前言里,写了他对现代、后现代艺术发展的批评,犀利独到,指出现代艺术一味追求革命、创新,概念化、物化的趋向,企图承担起不属于艺术的哲学功能,而失去了本质的审美、直觉和感性,失去与观者直接的交流,因此,提出绘画艺术的复原归位,重新找回文学性和诗意的起点,其中某些观点和Gombrich的《The Story of Art》有相应之处:“艺术创作不存在打倒谁这种前提,前人和后人谁都打不倒谁,只存在才能的高低之分”。

非常喜欢这本画册的前言,使我对他的小说《灵山》重新燃起了兴趣。记得他刚得奖的时候,读过一个别人发给我的电子版,印象中好像不太长,可这回从图书馆借的书,发现有五百多页,我想,我上次读的很有可能是删节版,这回读了完整版,觉得确实是中国现代文学里一部宏伟的巨作,无论从内容上,还是小说技巧上,都有很多值得分析和研究的地方。

与他在绘画艺术上的观点相通,对小说创作,高行健认为,“小说这门语言的艺术归根结底是语言的实现,而非对现实的模写。小说之所以有趣,因为用语言居然也能唤起读者真切的感受。” 将小说的创作,提升到一个语言的层次,在西方现代文学里可以找到很多实践的例子,而对中国文学来说,这是对建国以来强调小说狭隘的政治性现实主义的一个最大反叛和逆转。

作者选择《灵山》如此规模的长篇,来实践小说的语言艺术,着实是一次大胆的尝试。而在《灵山》的写作起源里,有一个偶然的事件,也许值得一提。作者由于抽烟过度,被北京某医院诊断为肺癌,万念俱灰中,索性背起行囊,决心在仅剩的几个月生命里,走遍中国广阔的大地,由此踏上了一段奇丽的西南之旅。谁知回京之后,复查时竟发现肺部的阴影消失,神奇般的活了过来。作者以自己在中国南部和西南旅行探险的经历为素材,创作了《灵山》。

小说以第二人称“你” 和第一人称“我”两个叙述角度的交替运用而展开,后来又进来一个第三者的视点:“他”/“她”。

“你”偶然在火车上,听人提起“灵山”,决定循着那个人指的路线,去往寻找这座从未听闻过的“灵山”;

“我” ,从北京来的作家,在中国的南部和西南部游荡,体验一种城市外的生活;

“她”,“你” 在寻找“灵山”途中,遇到的女子,“你”喜欢“她”;

“他” ,“我”在卧龙保护区遇到的植物学家;

……

小说的前半部分,还可以清楚的分辨,“我”是谁,你是“谁”,可越读到后面,就越来越分不清,究竟谁是“我”,谁是“你”,甚至也懒得翻到前面去找线索,来明确眼下读到的这个人物的身份。也许根本是同一个个体,不过因为站在很多面镜子前,所以被反射出很多个“我”和“你”来。

《灵山》里的故事,零乱分散,没有一个核心,涉及历史、社会、传说、民俗、民谣、生态、文学、人类学……许许多多方面;在表现手法上,既有古典的小说叙事,完备的情节和对话,也有很多意识流的描写,还玩了一把像《尤利西斯》结尾的没有标点断句的段落。

现实与幻想的交错,时空的割裂,和叙述主体的转换,为小说制造出一种雾像的效果(Mist-effects, Eco),而也许是因为作者语言的魅力,使得这种如坠云雾的阅读感觉,非常奇妙,像一个黑洞,把读者深深吸了进去。

唯一让我觉得有点不够顺畅的地方,是小说标题,“灵山”,明确的指向,使它和内容之间,好像产生了一个断层,反而限制了小说在读者心中延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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