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s blog

迷惘的孩子——Little Children (2006) by Todd Field

December 23, 2006 on 1:40 am | In 影音杂陈 | No Comments

终于等到Little Children在Palo Alto Downtown的独立影院放映了。初看IMdb上的故事简介，马上联想到几年前的《美国美人》一片(American Beauty)，白人中产阶级、美国郊区生活（suburbia），几乎同样的两大主题，但是Little Children采用了一种更轻柔、更恍惚的手法，来揭剖这种无趣、刻板、窒息、伪善的生存状态，既具喜剧的幽默，又有很多尖刻、辛辣的讽刺，但全然的冷静克制，毫不动声色。

Little Children改编自Tom Perrotta 的同名小说。2001年，演员出身的Todd Field导演了他生平第一部剧情长片In the Bedroom，即得到奥斯卡五项提名，虽未获奖，但为Todd Field的导演生涯奠定了一个相当高的起点。在In the Bedroom获得巨大成功之后，Field原本预备的下一部作品是改编自Richard Yates的Revolutionary Road，可惜由于复杂的版权关系，不得不放弃。2003年，Field偶然间读到Tom Perrotta 尚未正式出版的新小说 Little Children，对此产生浓厚的兴趣，邀Tom Perrotta 一同将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

Little Children以麻省某个小镇上的一个中产社区(Community)为故事背景，影片开场，在社区的小游乐场（playground），几个小孩在沙地中玩耍，三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妇女坐在一边的长凳上，聒噪的闲聊，而另一位 Kate Winslet 扮演的年轻妈妈Sarah则单独坐在另外一边，安静，遐想，沉思，离群索居。准时十点半，点心时间 Snack Time，几位母亲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食物给孩子们，可是，Sarah翻遍皮包，才发现忘带了给女儿Lucy的点心。

影片中，Sarah是一位不称职的妈妈，拥有英语文学硕士学位的她，放弃博士学业，结婚生子，作家庭主妇，住在前一个丈夫留给她的一间大房子里。可是在心理上，她既没有准备好也没有完全适应做一个住家妈妈(Stay-at-home Mom)的状态，三岁的女儿在她眼中，像一个包袱，使得她无法尽兴的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讽刺的是，这个失意的妈妈，最后却要在女儿娇小的怀抱里，寻找宽恕和慰籍。从事广告业的丈夫，沉迷于网络色情，这更给Sarah的婚姻和感情蒙上了阴影。

Brad是和Sarah住在同一社区的一位住家丈夫兼爸爸（stay-at-home husband & dad ），妻子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纪录片导演，他两次落榜律师资格考试，每晚本应在图书馆复习考试内容，却喜欢坐在街边，看少年们玩滑板。兴许是健壮的身材，较好的外貌，使Brad成为游乐场边那三个家庭主妇的性幻想对象，获得了一个“Prom King”的外号，可是，除了背后议论，这三个人谁也没有勇气主动上前和Brad聊天，打招呼。于是，她们和Sarah打赌，让她去要Brad的电话号码。谁知聊了一阵，Sarah不仅得到了Brad的电话，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一个拥抱和一次亲吻。

两个对家庭生活感到压抑、不满的个人，在这个偶然的机会下，仿佛重新燃起了欲望的火花。于是，那个炎热的夏天里，在社区的泳池旁，两人带着各自的孩子，发展出了一段令人不安愧疚、却无法控制的恋情。影片中，安排了一个读书会的片段，一群主妇讨论福楼拜的小说《包法利夫人》，这个巧妙的设置，具有很强的暗示性。Sarah走神，回想自己和Brad的性片段，为包法利夫人的辩护，对其心灵饥渴的解释，这些都恰恰印证了Sarah与这个小说人物之间形成的一种共鸣和自我认同。

在Sarah和Brad的故事外，另一对人物Larry和Ronnie，是剧情发展的第二条线索。娈童犯Ronnie从狱中释放，回到母亲居住的小镇，在社区里掀起一阵恐慌。年迈的母亲非常溺爱Ronnie，鼓励儿子去和女人约会，希望他可以结婚成家，并一再苦口婆心的劝说儿子要做一个好男孩（please be a good boy，在母亲眼中，儿子永远是长不大的男孩）。Larry以前是个警察，此时，他俨然以一个社区安全保护人的身份自居，在各处张贴警惕Ronnie的布告。整个社区的母亲们将Ronnie视为邪恶的瘟疫，避之不及，而Larry过激的行为，甚至间接造成了Ronnie母亲的死亡。

影片将这两条故事线索以平行交错的方式，自然无缝的结合在一起，两代人不同的母子关系，两代母亲不同的母爱和表达方式，形成对比，而更重要的，影片通过Sarah这个母亲的角色，通过她内心的骚动和欲望，反映出美国郊区中产阶层那种看似稳定优越、实则缺乏归宿感、安全感的生活现状，冷漠的人际关系，自以为是的道德规范，还有死板机械的生活节奏，在富有光鲜的外表下，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如题，Little Children（中文有译为《生为人母》，个人以为并不恰当，不如直译为《孩子们》）的主角是孩子，但孩子的定义，在这里与年龄无关，Sarah, Brad, Larry, Ronnie，他们只是大龄、或者说成年的孩子。“做小孩的乐趣之一，是可以犯错。做小孩的悲惨之一，是犯错会被处罚”，在故事的结尾，无论是Sarah、Brad，还是Larry，都为自己犯的错，做出了补偿或挽救的一步。Sarah打消私奔的念头，带着女儿Lucy回家，Brad在受伤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唤起对妻子、对家庭的需要，但是，生活的危机，并不会因为这简单的往回退一步，就化险为夷。惩罚，并不能勾销犯下的错误，这，大概是人长大后要承受的一种悲哀。

婚姻、家庭、感情、欲望，影片留下一堆找不到出路的迷惘的问号。如果说《美国美人》表达的是一种对白人中产阶级活力尽丧、形同死亡的生活方式的愤怒，那么到Little Children，这种激烈的怒吼，已经消磨成一种灰心和无望，只剩下犬儒主义的嘲弄挖苦，这种无措，不知道是影片自身的不足，还是导演有意的残酷，抑或，这就是一个激情褪却、爆发力不再的世纪初的缩影。改变、挣脱现状的信念变得非常微薄孱弱，欲望的暗涌，纵还可以溅起点水花，泛起些涟漪，却再也无力撕裂这潭生活的死水。迷失自我的Sarah和Brad，最后选择的，是回头重返那个散发着腐味的家，他们会使这个垂死的社会细胞，慢慢复苏，还是随着一起慢慢死亡，没有人知道。

在刚刚公布的金球奖提名中，Little Children得到最佳剧本、戏剧类最佳影片和最佳女主角的三项重量提名，Kate Winslet 几近完美的表演，也为她成为最佳女主角赢得很高的呼声。忽然想起，Winslet的丈夫，就是当年《美国美人》的导演Sam Mendes。虽然Little Children的实力，相比《美国美人》还是差一点点，不过在日渐浅薄的美国电影里，这是今年难得几部让人走出影院后、还能有所回味和思考的影片之一，但愿能在2006年的电影大盘点中，会有所奖项的收获。